十六与初七

好好吃饭

 

深潜【鞠南】

 
 

松浦果南在小原鞠莉留学的第四个年头潜水遇难了。鞠莉匆匆订了意大利回东京的机票,再连夜飞往冲绳。两个国家隔了八小时时区,鞠莉走得匆忙,米兰天还未亮,到了冲绳已经是半夜。一天没吃东西,也感觉不到饿。眼下只得尽早见到她。她拖着行李箱,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只是一个玩笑,到了机场大厅就会遇到果南笑嘻嘻地吓她一跳,一定又是千歌她们在策划着什么,Aqours全员都会在那里等着她。真是恶劣,一定要好好责备她们。她擦了擦眼角。眼泪在飞机上就已经流干了,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屏幕里的自己眼睛早已哭得红肿,接到电话的时候手机摔在地上,屏幕一角裂开蛛网一样的裂痕。

下了飞机,只有黑泽黛雅一个人等着她。她穿着黑色的外套,里头是白色的衬衫。短暂的拥抱,她帮鞠莉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开车带她去休息的酒店。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很晚了。

“大家都很难过。”黑泽黛雅说。她握着方向盘,路灯的光从她的脸上一格一格地扫过。

毫无疑问。小原鞠莉哭泣了起来。黛雅把车停在酒店楼下,等鞠莉哭得没了力气,眼睛都睁不开后,才扶着她颤颤巍巍回了房间。鞠莉只感到头昏脑胀,饥饿感和倦意同时席卷了上来,黛雅把她扶到床上的一瞬间便昏睡了过去。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负责照看她的露比叫来了早餐,黛雅和其他人已经走了。

和露比交流后,鞠莉才知道果南是在洞穴深潜中遇了难,具体情况露比也不清楚,只知道尸体也随着暗流给冲走了。下午鞠莉去了松浦果南所在的潜水俱乐部,穿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还在美国大兵手中的城市,潜水俱乐部的小屋就建在零零散散的岛屿之间。平日这里还有络绎不绝的游客租赁潜水服,今天门口已经挂上暂停营业。鞠莉把门敲开,道明了原委,发现黛雅已经在里面和众人商讨着什么了。

Aqours的大家都在,另一边坐着潜水俱乐部的几位光头大叔。鞠莉一进门,所有人都把目光朝向她。她们正在讨论什么,鞠莉还没反应过来,黛雅便对看起来像是潜水教练的人说道,“让她来做决定,她是我们之中唯一有资格做决定的人。”

其他人陆陆续续从房间出去,只剩下鞠莉和光头潜水教练。他上前和鞠莉握了手。两人在沙发坐下。

“发生这种事,真的很抱歉。”他说,“松浦和我们相处了四年,俱乐部的大家都很喜欢她。你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人,若是有什么责骂的话,现在就在这里对我骂出来吧!”

鞠莉摇摇头,说道:“我只想知道……请告诉我来龙去脉。”

“洞穴深潜。”光头教练叹了口气,“我们分成两队,她是第一队。我们在水下110米的地方遇到了暗流。松浦背上的气瓶撞上了岩石,她脱离了引导绳,氧气泄露得到处都是。她就在我前面,我看见她更换备用气瓶,交换调节器。那么深的地方很难保持冷静,有那么一瞬间,她把循环呼吸器取了下来,我听到她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一分钟时间水就灌进了她的肺,她从我们的眼前飘走了。”

“她的死对我们打击很大,都是朝夕相处的朋友。目睹她呛水的成员有患上减压病的前兆。松浦还那么年轻,她是位出色的潜水员。”他摇摇头,“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大可埋怨我们害死了你朋友,但请你不要憎恨潜水,并非是潜水害死了她,潜到更深的地方对于我们就好比登山者攀爬更高的山,从一开始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全世界每年有超过200人死于洞穴潜水,其中远远不乏那些资历较深的潜水员们。请节哀顺变。”

小原鞠莉想,可如果果南不去潜水,她就确确实实不会死了啊。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嗯”了一声,接着问光头教练,“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你的朋友们执意要把松浦的尸体捞上来。但是警察已经封锁了那个溶洞,我们必须花上很多时间从洞穴另一边布置引导线。我最担心的是其他成员的心理状态,如果再有人因此遇难,我不敢想象这件事的后果。”

“所以你们要我来做决定。”鞠莉说,“她们都是日本人,我是美国人。黛雅依然觉得人死后应该得到该有的安置,我宁愿相信果南还活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放弃救援。”她站起来,“非常感谢这几年对于果南的照顾——真的,非常感谢。”

其他人都在走廊上等她。大家虽是好久不见,却并没有重逢的喜悦。终究是少了一个人。黛雅听完鞠莉的决定,没有反驳她,用没人听得见的声音叹了口气,倒也是种解脱。梨子和千歌她们还想说点什么,最终欲言又止,默默从鞠莉身边离开。鞠莉知道,以后Aqours的大家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了,果南的死就像蔓延在屏幕上的蛛网,让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带上了裂纹。过了几天,露比和花丸因为学业必须离开,接着梨子和曜也得走了,千歌陪鞠莉在潜水小屋坐了很久,也不得不离开。到了最后,只剩黛雅还待在鞠莉身边。

鞠莉喜欢一个人坐在临海一侧的走廊,脱了鞋,把脚浸在海水里。一连好多天,她都会在下午或者晚上坐在这里看海。这个季节海边有许多前来度假的游客,海鸥们飞来飞去。黛雅不声不响地站在她旁边,屋外是嘈杂的人声,屋内是那么的安静,这里和那里,如同海面与海底,分割成两个世界。

小原鞠莉把潜水小屋盘了下来,没有整改就重新开业。重新涌进来很多人,可以说络绎不绝,光头大叔们教导跃跃欲试的游客如何在珊瑚礁潜水的时候,她仍然默默坐在走廊上看海,偶尔会有搭讪的人,才知道她是这里的老板。久而久之,来体验潜水的旅客都知道鞠莉是在洞穴潜水遇难潜水员的朋友。有些人会认出她是曾经风靡一时的lovelive学园偶像Aqours的队员,和她聊上几句,他们都会问鞠莉同一个问题,你会潜水吗?鞠莉回答说,不,我不会。

时间一年年过去,小原鞠莉完成了意大利的学业,接手了父亲旗下的一些公司。几年过后,已是业界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她每年都会在果南遇难的季节去冲绳的潜水小屋看海,脱掉鞋子坐在走廊,一坐就是一天。光头大叔们都对她很好,告诉人们别去打扰她。他们会在那个季节教很多游客潜水。鞠莉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在风平浪静的午后坐上小船,载着兴致勃勃的新人在平静的海域下潜。那时的海面总是波光粼粼,金色的波纹在蓝天下永不停歇地回荡。

时间会抚平创伤,或者习惯痛苦。等到二十六岁的鞠莉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光头教练递给她的果南潜水录像还是不出意外地击垮了她。影像资料里的果南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活泼开朗,幽默勇敢。教练说一直想找个机会把它们给你,怕对你打击太大。是啊,那些影像里记录的果南是那么真实,真实的力量是那么强大。鞠莉一边看视频里的果南一边流泪,她还以为自己早已能够坦然面对这一切,屏幕里的果南说话、潜水、和大家聚餐,去没人发现的洞穴深潜,画面里的一切是那么美好,幸福的回忆让她难过。果南眼中那些幽蓝色的水底是那么迷人,鞠莉知道自己一直无法释怀,不然也不会年复一年地来看人们潜水却从未提起过要自己试一试。解开心结的办法是了解它,而不是划清界限,于是鞠莉向光头教练说道,带她去潜水,去果南遇难的那个洞穴潜水。她不求潜到水下110米的地方去寻找果南的痕迹,15米就行,20米也行,请带她试一试。教练说15米对于普通人也不容易,她得从头把体能拉上来。

鞠莉在那个夏天休了一个漫长的假期,黛雅听说了她要潜水的事,特地从东京赶过来陪她一起训练。两人在清晨七点的盘山公路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回想起曾经Aqours作为学院偶像练习时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过运动了,鞠莉全身都生了锈,高中时代轻轻松松跑下来的路程如今已是累得说不出话。这种感觉是如此让她怀念,或者怀念曾经和大家一起为了什么目标努力的熟悉感。果南和黛雅陪伴了她记忆中的大半个青春,这些年她过得浑浑僵僵,从得知果南死去的那一刻起,她的青春就再也无法回头地结束了。

潜水训练的过程算不上长,也算不上短,除了提高体能,还要学会各种设备的使用。洞穴潜水和普通的潜水有一些区别,那里光线很暗,往往得顺着引导绳下潜。使用的设备也比普通潜水更加复杂和精密,甚至得用潜水电脑,潜水瓶起码两个备用,对体能要更高的要求。最重要的还是冷静,水下可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无法预料到的事,只有保持冷静,相信你的同伴,才有摆脱困境的希望。

出发前夜,黛雅和鞠莉通宵没睡。她们躺在床上聊了一整夜过去的事,以及关于果南的林林总总。第二天光头教练看到她们的黑眼圈勒令两人回去休息,时间往后推迟了一天。到鞠莉真正随着众人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冲动吐了起来。她有些过度兴奋,是什么呢,这种感觉,胸口是如此炽热。教练想让她今天不要下水,但毕竟只下潜到15米的地方,拗不过黛雅和鞠莉的坚持,带她们坐船前往当初那座洞穴。下水之前,对鞠莉再三嘱咐,“一但感到任何不适,立马停止潜水。”

和世界隔离的感觉来得那么快。即使已经在潜水小屋面前那片熟悉的海域练习了很多次,顺着绳索进入洞穴的感觉依然是那么陌生。冰冷,幽暗,果南曾经就是一次次在这样的地方下潜十多个小时的吗?她向下游去,头顶的光在暂且不算深的水域里拉成长长的几片,空荡的水域也再看不见一条鱼。鞠莉一直往下,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包裹着自己,当她转过身时那个人又游到了她的身后,围着她一圈一圈旋转。她伸手什么也没抓住,她的脑海里涌现出无数关于果南的影像,她们从她脑子里跑出来,自由自在地在水里畅游,环绕着她。

啊,是这样了。鞠莉心想,果南并没有死,她只是换了个方式活着,她早已经和这片水域融为一体,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像一条鱼,像一束光,再没什么能束缚得住她的了!小原鞠莉想通了一切。她顺着松浦果南深潜的路向下游去,怀念着她的生前。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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