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与初七

好好吃饭

 

追忆录

 
 
 
在过去,洛蒂·杨森能在这片冻土上看见精灵,魔鬼和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二十岁以前,她随家人出海,寻找鞍纹海豹栖息的浮冰。冰层裂开的缝隙间总能听见这座北境之城深海里徘徊而又绵长的低吟。起初她以为那是白鲸的歌声,周遭的人听了她的描述,认为那是维京时代因战乱沉没到大海深处的战船,船上的灵魂还不知道自己早已死去,千百年来呼唤着贪婪的捕鲸人靠近。洛蒂朝水里张望,的确有一条长长的阴影在水底浮动。穿过冰川呼吸空气的白鲸一头撞上船身,巨大的尾鳍从甲板前扫过,将洛蒂卷入大海。

幽蓝色的海域如它的色调一般寒冷。洛蒂背对着海床,悬在半空,头顶的亮光若隐若现。大海的低吟在呼唤她下沉,下沉到深不见底,不知为何物的世界深处。意识模糊间,一只柔软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亲吻她的嘴唇。快要溺水的洛蒂感到胸腔一阵躁动,吐出最后一口气泡之后,反倒轻松了起来。她被拉着快速下潜,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暗吞噬,银色的金枪鱼群借助涡旋跟在她身边,摆动着背鳍。紧接着,数条庞大的独角鲸在她前方,一路深潜,带起长长的波纹。漆黑的海域闪烁着无数亮闪闪的星辰,她穿过一片星系,坠入海沟,犹如在宇宙中坠落的彗星。

拉住她的手松开了。洛蒂静静地悬浮在深不见底的深渊,过了好久才跌坐在海床上。她感觉不到呼吸和水压的存在,却也什么都看不清。身边出现了光,一颗巨大的珍珠半边埋在沙砾中,被一具堪比重型货车的生物头骨覆盖。她将它捧起,背后的岩石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古生物尸体倒塌,随着一阵让人恶心的触动,有什么巨大的,看不清全貌的庞然大物从骨架里爬起,笼罩在她的头顶。

未知的恐惧使她不敢抬头往上看。一根手臂粗细,布满粘液的意大利面条缓缓地从上方来到她面前。她直勾勾地盯住它。人形在黑暗中环绕着她游动。借着珍珠的微光,洛蒂瞥到一条蓝绿色的鱼尾。

意大利面突然刺向她的大脑。

洛蒂猛地睁开眼,从床上跌落。她跌跌撞撞跑去甲板,止不住地呕吐。冷冽的海风灌进她的五脏六腑,她大口呼吸着空气,好像一个刚刚从溺水的休克中苏醒的鬼魂。她背靠围栏,船上的人都在自顾自地忙碌。因纽特人会在捕猎季储备尽量多的海豹,以备度过整个冬天的脂肪。有人在厨房剥皮,将没刮干净的骨头扔进热水,烟囱升起白烟,拉成一条长长的线,同这片白茫茫的北冰洋融为一体。

她喘了会儿气。海面泛起一抹浪花,一条蓝绿色的尾鳍在她的视野边缘潜入水中。裂开的冰层重新传来缠绵而又冰冷的低吟,进入洛蒂耳中,变成了一种古老而深邃的语言。它们复杂而简洁,直接在洛蒂脑中构成一幅奇妙的图像。很多年后,矗立在旷野上的苏西自言自语,她说,你是否听得见我的声音?

二十岁之后,洛蒂便不再参加每年的狩猎。尽管拥有漫长的极昼,她仍然小心翼翼回避着生活中黑暗与冰冷的一切。她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噩梦,夜里醒来,只发现自己在流泪。她梦见一片草原,草原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突兀地立着。这只虚无又孤独的梦魇终于在22岁的时候离开了她。而那时,她们刚刚从新月学院毕业。

每人都有各自的路。出于对魔法的热爱,只有亚可选择留在学校。往后几年,洛蒂与苏西时常在电视上看见亚可活跃在世界各地的魔法游行,展示自己新研究的魔法。天南地北的三个人做下一个约定,无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发生了什么,每年的这一天三人都要相聚于此。届时亚可会在三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座电梯旁等待两人。

魔法道具店的生活仍和以前一样,一如既往。每天清晨,洛蒂都会喝一杯兑了白兰地的热咖啡,让自己从熬夜看书的倦意之中清醒过来。安娜贝尔已经将《日暮》更新到大海一卷,故事里海的女儿有着和安徒生笔下迥然不同的邪恶。尽管已经无从考证,究竟是她们将水手拉下水还是水手蓄意向她们发射鱼叉,两方都已成了敌对状态。洛蒂莫名感伤,敌对的根源已经被人遗忘,仇恨却一代一代流传了下来。她摸了摸嘴唇,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想。

乏味的日子就这么从指缝中溜走。因为魔法道具店的特殊环境,每天都待在前一天的房子里,接待早已熟稔的客人,说着同样的欢迎光临,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片段。她偶尔会感到枯燥,于是抽空去其他地方进货。荷兰有一位老主顾在几百年前还是新起的贵族,而今免不了有些没落,邀请洛蒂在曾经的湖边骑自行车。尽管如此,这里怎么看都是一片农田。

在那位主顾家中的一幅挂画里,这里的确是一面望不着边际的湖。他卖给洛蒂的是另外一幅画,一张西班牙的沉船。沉船与它货仓里三百只装满秘鲁和维拉克鲁斯白银的箱子静静地在珊瑚礁中沉睡,船尾用金字写着她的名字。洛蒂用魔法杖去触碰它,一只困在船内的大章鱼被她惊动,触角从各个炮筒里伸出来,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开。

她带着这幅画离开了低地之国,去参加新书的发布会。安娜贝尔穿过人群抱住她,仔细端详着这幅画。如今她已经快成年了,身材快要超过戴安娜的高挑。再被她这样抱住多少让洛蒂有些不适应。她告诉洛蒂,大章鱼被卡在船内一定是因为它被某样东西吸引了,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拉她回到后台,用自己钢笔上的魔法强行破坏掉沉船的厨房。章鱼如释重负,一溜烟地窜了出去,连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其中的原因也顾不上。两人凑近了看,在章鱼离开的位置,一颗暗淡的珍珠静静地躺在船舱之中。

“这是深渊的珍珠,人鱼们世代守护的珍宝。”安娜贝尔说,“深渊的珍珠守护着深海。它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同时深渊也会将说出愿望的人侵蚀。人鱼们既敬畏又害怕。她们的族群中流传着一句谚语:‘你的每一分犹豫与不安都在滋养着黑暗,当你不再能分清现实与幻觉,阴影都会如浪潮般席卷每一个角落。’”

安娜贝尔越说越兴奋,当她注意到洛蒂时,险些被她痛苦的表情吓住。她捂住胸口,浑身颤抖,额头大颗大颗汗水往下掉。最终洛蒂谢绝了她的陪伴,将画赠与她后,独自飞回了芬兰。

日子安顿了几个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魔法游行直播。洛蒂正在吃华夫饼,就看见电视里传来了新魔法失控的消息。画面里是惊慌的人群与不断发生的爆炸,一个熟悉的人影冲入爆炸源,只身犯险。几秒钟后,电视机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远处升起的蘑菇云。

洛蒂呆呆地坐在电视机前,不知过了多久,苏西的电话叫醒了她。

她赶到英国,许多人正在病房外沉默。她抓住苏西的肩膀,问她亚可一定不会有事对不对?苏西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她便一直摇着苏西的肩膀重复带着哭腔的那一句话。最终戴安娜抓开了她的手。

“亚可被自己的魔法反噬,不是一般的爆炸。现在还处在昏迷状态,医疗器械与医院暂时救不了她。”

“那用魔法的方法呢?!学校那么多老师…”

“她现在的身体里充满不稳定的魔法元素,稍一处理不好便会引起爆炸。老师们正在寻找破解它的方法,”戴安娜犹豫了一下,“但这是亚可自己制造的魔法,之前从未有过记载,所以…需要一点时间。”

“再拖几个小时,亚可就会死。”苏西终于开口,“或者错过治疗的机会,永远昏迷下去。”

洛蒂愣在原地。忽然间,这些年一直笼罩着她的恐惧感被更大恐惧所掩埋。她不想要亚可死,她想要亚可活着。她想起亚可说过的话,无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发生了什么,她们三个一定要相聚。当一个人的恐惧大到一定程度,勇气便应运而生。洛蒂呆呆地走出病房,天空灰蒙蒙的。积雨云正在向这座城市移动。她看见角落里躺着无人顾及的流星丸,便将它捡了起来。

洛蒂是一个善良的人,而善良的人总是愿意用自己的幸福去替换别人的不幸。她在暴风雨肆虐的云层中极速穿行,看见遥远的大气层闪过一丝拖着长长尾巴的光,流星丸在不断加速,有那么一瞬间,两者的速度持平,而下一秒,她便将流星远远地甩在身后。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流星丸直直往下,一头扎进北冰洋寒冷的海水。过高的温度不断将面前的海水灼烧出一个笔直的空间,洛蒂甚至没有沾到水,便看见了深渊底部的珍珠。她松开流星丸,在闭合的海水空洞中,朝珍珠伸出手。一束光跟随着分开的空洞照进从未出现过太阳光的深渊底部,正好打在完美无瑕的珍珠表面。珍珠迸发的光亮将整个海床照亮,试图出现的庞然大物也被这一束光吓得缩回了触手,不敢妄动。

“让亚可活下去。”

她说。

……

……

苏西重新见到洛蒂,是在约定的那一天。

她听闻了她害病休息的事。亚可苏醒已经过了好几个月。洛蒂穿着厚实的外套,棒球帽,黑色长袖把手臂裹得严严实实。她远远便瞧见了电梯旁的两人,朝她们挥手致意。

亚可一个箭步冲上来,差点把洛蒂扑倒在草地上。她还是大大咧咧,说洛蒂好久不见,并拍了拍自己胸脯,神气地说:“亚可才不会被这点小场面击垮!”

洛蒂说:“亚可是不可战胜的!”

两人喊着口号一前一后走进电梯,苏西跟着她们进去。亚可坐上苏西的扫帚,不老实地挠她痒痒。苏西说你再闹我就把你踹下去,亚可只好作罢。洛蒂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人身后,棒球帽的帽檐将她的眼睛挡住。短暂的一瞥,苏西便清楚洛蒂在想什么。

要说这场聚会到底愉快还是不愉快,苏西想大概都有。毕竟三人中的两人各怀心事。亚可嘻嘻哈哈开着玩笑,洛蒂一如既往地吐槽。苏西沉默了好久,才终于开口:

“洛蒂。”

“嗯?”

“亚可不能再用魔法了。”

“啊…啊…”洛蒂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这…这样啊…”她低下头,用脚后跟碾着泥土,“嗯…我就说嘛…明明亚可已经学会了飞,还要坐苏西的扫帚…”

“她体内的魔法元素消失得干干净净,意味着她从今往后都无法再使用任何魔法。”

“是因为那次的事故…吧?”

“是。”

“苏西,”亚可摇了摇头,“能够活下来我就已经很感谢命运了,你们不必为此担心。就算从今往后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会用普通人的方式好好活下去。”她安慰洛蒂,“我早该和你说,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但是你的梦想……”洛蒂咬着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

“你说对不起干嘛,又和你没有关系。”亚可搂住洛蒂肩膀,“未来我已经打算好了。今后呢我就回日本,找个体面点的工作,坐在办公室什么的,挺好。”她拍了拍洛蒂肩膀,“普通人也是有普通人的活法,虽然是……”她苦笑了一下,没让洛蒂看见,“不用为我担心,真的。”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话可再讲。洛蒂握紧自己的手臂,突然想到,今天大概就是亚可的送行饭吧。几个月前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待在学校只会让她感到痛苦。而能留这么久,只是想再等洛蒂和她见一次面,三个人好好聊一聊。她越抓越紧,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已经得到了惩罚,痛苦留给她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波及到亚可。她的瞳孔不知不觉染成红色,被裹住的手臂也在发生肉眼难以察觉的蠕动。直到苏西拍了拍她肩膀,她才清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去回去?”

“不用,不用,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头晕可不准骑扫帚,让苏西送你回去。”亚可说,“天色也不早了,不要再想我的事了,好好休息,明年再见,洛蒂!”

拗不过两人的坚持,洛蒂只得坐上苏西的扫帚,告别了亚可。

“头晕就靠在我背上。”苏西骑得很慢,黄昏的缘故,夕阳将半个天空染红。洛蒂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一路无言,洛蒂似乎睡着了。将她载到道具店门前时,她突然惊醒,让苏西继续飞。

“我现在不住这里,在森林的农场养病,得往前飞点。”她给苏西指了个方向,咳嗽了两声。

“一个人住?”

“养了一些阿拉斯加,”她说,“放心啦,我能照顾好自己,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

“注意安全。”

目送苏西离开后,洛蒂在空地站了一会儿。等到天空完全暗下,她才挽起袖子,露出已经快蔓延整个手臂,密密麻麻的蓝绿色鳞片。

一只阿拉斯加兴奋地过来蹭她,洛蒂摸了摸它的头,手上的倒刺不小心刺到了它。阿拉斯加发出一阵急促的叫声,跑远了,又跑回来,站在不远处有些害怕又想要靠近。

洛蒂呆呆地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右手,小声重复着“对不起”。她在原地缓缓跪下,一边流泪一边叨念着这句话。阿拉斯加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舔她的脸,试图将她的眼泪舔干,却怎么也舔不干净。洛蒂嚎啕大哭,哭到将今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哭到吐出一口绿色的血,不能再吐为止。她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起身,将阿拉斯加绑好,拿起扫帚,朝着北境之地飞去。

她几乎吊着一口气飞到了码头。洛蒂摘下帽子,脱掉衣服,大半个背部都被蓝绿色的鳞片所侵蚀。她望着这片带来一切的大海,猩红色的瞳孔里燃烧着火焰。如果这就是深渊的回馈,如果这就是改变命运的代价,那也无妨,请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事已至此,只要能让亚可恢复魔力……

“洛蒂。”苏西从阴影里走出来,盯着她背上的鳞片,“人鱼的诅咒。”

“你……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我一直都没走。”她说,“不要再做傻事,面朝我,往回走。”

苏西站在码头靠岸的这一边,洛蒂站在码头靠船的那一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段小小的木板桥。

“对不起。”

“你不该动那颗珍珠。听我说,人鱼依赖它来抵抗深渊的怪物,但是它是有使用期限的,一旦它的光暗了下来,它就要捕食黑暗才能继续使用。”她说得很快,“‘你的每一分犹豫与不安都在滋养着黑暗’,还记得这句话吗,人鱼们不敢用自己的身体去滋养它,她们会将落水的水手或者渔夫带去那里,只要他们许愿,珍珠就会吞噬他们的灵魂和身体,以此为生。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拆东墙补西墙最后只会落得一场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会想办法帮你抑制诅咒,不然最后你会……”

“我会变得和她们一样,浑身鳞片,长出尾鳍,失去记忆,引诱落水的人向珍珠许愿。”洛蒂笑了起来,她的眼眸散发着红光,在黑暗的冰天雪地中格外耀眼,“苏西,亚可还等着我去救她,只有我还可以帮她找回她的东西。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她不能失去魔法和梦想。我将她从地狱拉了回来,却让她更加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必须要挽回……”

“不是你的错!该死…是你救了亚可,洛蒂!已经够了,你不欠她任何东西!我带你回去!”苏西掏出魔杖,一点一点向洛蒂靠近,长长的弧线犹如死人骷髅上的鬼火,冷漠而摄魂。

“不要告诉亚可真相。苏西,我最后请求你。”

两道蓝绿色的光代替了苏西的回答。在触及洛蒂的一瞬间,它们被一道屏障挡住。洛蒂径直向后倒去。

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黑暗来袭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可这一瞬间却好像过去了无数个年份,将她从海洋跌落到梦里的草原。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她从草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天空依然是那样蓝,那座孤零零的墓碑依然伫立在她身前。

“请原谅我的食言。”

洛蒂抚摸着墓碑上的刻字。

……

……

最后一段记录,是关于本书的作者,安娜贝尔的追忆。

大约在2033年末,作者于一场北冰洋环保呼吁活动中坠海,被洛蒂小姐所救。这也是本书中最后一次有关她的记录。

你说她那时应该浑身长满了鳞片,失去记忆,将坠海的人类拉去深渊才对,怎么会救我上岸,我又怎么还认得出她?

这可能是我听过最好笑的提问了,那作者就回答你:因为我是安娜贝尔,所以那怕洛蒂小姐长满鳞片,我认得那是洛蒂小姐;而她是洛蒂小姐,所以那怕过了十多年,作者外表大变,她也知道我是安娜贝尔。

那时的洛蒂小姐还有仅存的一丝人性。她将我带去她在苔原冻土上的小屋,拿出纸笔,她一边叙述,让我一边记录下她记忆里快要消散的来龙去脉。这也是本书成文的原因之一。洛蒂小姐的本意只是想让我传达一些话,告诉她的朋友,林林总总。在当时我也确实依照她的意愿,以信封的形式带回了新月学院。

我对洛蒂小姐说:“洛蒂小姐是一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总是愿意用自己的幸福去替换别人的不幸,却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痛苦。”

洛蒂小姐说:“那只是我一厢情愿才对。”

洛蒂小姐日子过得艰苦。因为尚存人类理智,小木屋里挂满了海豹皮革,动物脂肪,鳕鱼干等过冬物资。可是她的牙齿已经退化到只能吃生肉,鳞片耐寒,也不需要多余的皮毛保温。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勉强记得自己曾经还是人类的记忆。

她那会儿还不愿意让自己的故事变成书籍出版,送走我之后,作者曾经回到过苔原小屋寻找洛蒂小姐的踪迹,却发现那之后她便再也没回来过。也许忍受了十几年的煎熬后,一股脑将回忆托出,洛蒂小姐便再无留恋,彻彻底底成为人鱼,完全失去所有记忆了。作者感到的遗憾是其他人感受到的十倍。她不仅仅是故事里的一个人物,还是我真实生活中的朋友。

离别之痛除了离别本身,还有与之相干的遗憾。未能说出的话,未能做到的事,未能达成的心愿,不一而足。洛蒂小姐的遗憾在于再也无法履行三人间的约定,抱憾终身。而作者安娜贝尔的遗憾在于,不应该与她解释画里的秘密,以至于后来连锁反应。洛蒂小姐说即使如此她也从未后悔知晓一切,否则她就救不回亚可小姐的性命。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则无法再被关上。

前些日子亚可小姐去世,苏西小姐约我在墓前见面。亚可小姐的墓碑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旷野,显得有些突兀。苏西小姐指着墓碑对我说:“这里曾经是通往新月学院的电梯大门,后来学校整改,一块搬迁了。但这是我们三人约定的地方,亚可死之前说,‘把我葬在那里,我要等愚蠢的洛蒂回来。’所以我把墓碑立在这里。”

她说:“再过不久我也要走了,到时候只剩你一个人记得洛蒂。所以你要把它写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她,记得她,怀念她,让她在这个世界一直活着。”

她说:“让她活着,活到想起约定的那一天。”

她说:“如果她听得见我的声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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