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那之后六个月，正月初三。
我实在不想为这个故事做乱七八糟的铺垫。总之我和L在一家亲戚开的咖啡店见面。我不知道店主为什么节前开业，店里就我和她两个人，街上也颇为冷清，看不出被新年热闹后的余温所波及的痕迹。惯例我可能会问她，你这件白色羽绒服不错，或者这半年过得怎么样之类云云，但总之，她先开了口。
“这地方我有来过吗，感觉好眼熟？”L观望四周，“那边是一个花坛吧，这一圈店面有够旧哦，你是不是和我讲过。”
“没有，这是我亲戚前两年盘下来的，当时就这么大点，一直这么冷清。不过我后来写过一些文章，这个花园路在里面出现过，曾经这儿是花鸟市场——当然现在也是，初七之后隔壁的花店也会开张，把一些修剪好的盆栽摆在店门口，我姐姐在店里打过工。”
“你一说花店我想起来了，那篇文章你给我看过，原来真的有这么一条街。”
“是啊，我只会写生活里的东西。”我把大衣挂在椅子上，惯例问她过得如何。
“过得如何？你看我又长胖了。”她从包里翻出一张信封，“你可以现在打开，也可以听我说完之后再打开。”
信封有些粗糙，在灯光下看得到淡黄色的木浆颗粒。我把它拨到一边。
“你讲。”
“你居然真的留长头发了？！”她突然痛心疾首，“你居然真的留了！不合适，不合适，好怪哦！像一只刺没长齐的龙龟！”
“出现了！L的奇妙比喻！”
“去剪了嘛。”
“其实十二月份我就发觉不合适的，但你看，我都撑到你回来了，再去剪多划不来。”我说，“我还是蛮喜欢留长的，现在剪了我舅舅也会不高兴。”
她不可置否，喝了口饮料，别过头，在座位上靠了一会儿。我也随她目光看去，只是一幅普通的挂画。两位姑娘在芦苇丛中，望着雾气缭绕的湖面若有所思。仔细看了会，才发现湖对面隐隐约约矗立着一座洋馆，画面深处还有一位划船而来的少年，姑娘们是在等他吗？总之，我是说我们看了半天挂画之后，L又开口了。
“和男朋友分手之后，我去找了旧爱。”
我一口水喷了出来，咳嗽半天，不得不问是谁。
“还能是谁？”L小声嘀咕了一个名字，“你不知道我一直想和她上床吗。”
“这你倒是说过，你说她是少有见到就会引发某种冲动的女人。”我在脑子里回忆了下这个人，“好吧，我想起来了，中学你们两个都坐我旁边，但我不记得你们两个交往过。”
“没有交往啦，只是很好的朋友。”她叹了口气，“你别看她酷酷的，身材又超好，其实直得不得了，胆子也小。前年寒假我约她出来压马路，冬天她请我吃了冰激凌。那会儿我们还都是学生，她穿着紧身衣，骑着很酷的摩托车，带着头盔。而我呢？穿得特别臃肿，胖成一个球，被她载着到处逛。就不知不觉想起了中学时候的事。”
L喝了口水，继续讲：“她真的和我们都不一样，直到现在我都这么认为。我们关心什么呢，学业，听家长的话，好好做作业啦，将来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她是个坏孩子。重新遇到她的时候我真想和她上床，她那会儿一边读书一边开了自己的滑板店，冬天靠在摩托车边抽着烟等我，唉这可比我那个臭男人好多了。”
“可是我记得中学你喜欢的不是她啊？”
“对，是另一个人，也是女生。还记得学习委员那件事吗。”她说，“隔壁班有个女生天天往学习委员寝室跑，和她一起睡觉。处罚还蛮严重的，你知道这件事吧？班主任后来给我说了，‘这是一种病。’”
L嗤笑了一声，大概是不屑。“那个班主任什么也不懂，他就是个蠢货。”她接着说，“包括我的事，他都是知道的。他只会说’这是一种病’。真是好笑得很，我被同寝室的女生扇了一耳光，他不管不问；我喜欢上一个女生，他立马就跳了出来。拜他所赐，我被我妈带去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理医生。那段时间太糟糕了，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我有些吃惊：“还有这回事？”
她摇了摇头：“唉…所以你啊，什么都不懂嘛，我天天跟你扯东扯西你当然意识不到啊！你别看我表面开心，背后天天都要吃药，那个心理医生也是个庸医，不找他之后我气色反而慢慢好了起来。然后毕业那天，我都记得你在附近，你没发现我哭得很厉害吗，我去表白了，理所当然地被拒绝。那可是我初恋。几年之后那个女生发消息给我，说她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非常抱歉。其实还好啦，我讨厌不起来，她在我心里占据着很神圣的位置。”
“我们不是在说另一个人吗？”
“听我慢慢讲，不要着急。我对初恋其实是一种很纯粹的感情，那时我还小，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人。那你说的这位，怎么说呢，身体上的喜欢和感情上的喜欢有时候不能混为一谈。我后来找了男朋友，依然想和她见面，我经常在梦里梦见她，我在梦里想起她的嘴唇，心里有一种冲动。如果她说想和我睡觉，我会马上把男朋友绿掉，真的。”
“可是我看你挺喜欢你前男友的，这么三心二意不太好吧。”
“我和他说过这件事啊，他只是很疑惑，说如果我想和女人睡觉那就睡吧，他并不在意。”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讲到了哪。思考的时间有点久。借此机会，我出门换了口气，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时间还早，天色看起来却不早。回来的时候她用明亮的眼睛盯着我，屋子里的灯光倒还显得有些暗。见我坐下，她便继续讲。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男朋友一点也不爱我，他不想负责，我只是单方面的喜欢他。这事我跟你说过，就是六个月前的事。”
“嗯，我大概知道接下来的事了。”
“对，我去见了她。”L挽了挽头发，“她还是老样子，酷酷的，身材越来越好。我反而变了不少。上大学的时候我经常去酒吧，于是约她在酒吧见面。出乎意料，她对酒吧的环境竟然有些拘谨。我带她去了包间，帮她点了酒，然后把外套脱掉，因为里面很闷嘛。哎呀总之当时的情况我也不懂，她涂了很淡的口红，灯光也不是那么亮。她坐在椅子上说话，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半个身子凑到她脸上了，差一点点就要亲上去。她当时有些害怕，我也还是有理智的，就问她，'我可以亲你吗？'”
“她拒绝了。”
“她拒绝了。”
我揉了揉眼睛，把信封拆开，是一封请柬。
“我这个坏女人编了一个无聊的故事来骗你，我想你应该没有当真。”她说，“这是订婚宴的请柬，我复合了。忘记我刚才说的话，或者谁也不要说，我需要有人爱我。”
我点了点头，把信封收进大衣口袋，和她道了别后，便离开店铺。天气也不知有没有放晴，总之，我实在不想为这个故事做乱七八糟的铺垫。